Saturday, October 28, 2006

夜巴士你要帶我去哪裡? 雷建容泰國嬉遊記:曼谷


巴士發動後燈熄,我稍微安頓好背包之後,發現黑暗裡有一隻眼睛一直往我這邊看。

他在黑暗裡坐得直挺挺的不動,眼睛直視我;我試圖探測他的眼神語言,但發現那不像是隨便就可以明白他眼神底下的任何意思,既不是友善也不是侵略。那是3、40歲的年紀,蓄著及腰的愛爾蘭紅長髮,臉長得像是殺氣十足的梅爾吉勃遜。

另外還坐了兩對美國情侶和蘇格蘭情侶。

美國情侶相當聒噪,男生頭戴白色鴨舌帽,白色上衣卡其色短褲;女生一頭染黑的長髮,笑聲非常響亮,言談之間有一種巴不得大家都知道她的開朗和自在,事實上是以先聲奪人的方式來掩飾自己的害羞。

來自蘇格蘭的情侶相對之下顯得非常安靜,他們靜靜的在黑暗中依偎。男生穿著印有牛津大學的sweatshirt和牛仔褲,女生穿著短袖上衣運動長褲。

我在ㄇ字型座位的一邊躺下枕著背包睡覺,路燈從車窗外以兩秒間隔輪番射入,閃著車內每一個人的臉孔、身體和腳,以及椅背。

非常喜歡長途交通過程。不管是開車橫越州際之間還是臥舖火車、船,或是夜巴士,都像是旅途中的慢版樂章,究竟是放慢離開後捨不得的腳步,還是延緩即將進入的欣喜、衝擊或失望?

人說不通的那種痛苦
白天的時候有窗外風景作伴,由它們慢慢引導你對這個地方感到親切、認識,進而熟悉;夜晚的時候有公路電影的未知、茫然、寂寞,對束縛放棄,對危險挑釁。

在休息站之前我一直都睡睡醒醒,昏迷之間總是想到許多讓自己不愉快的事件,不是很明確的在記恨什麼,而是閃光片段以幾秒間隔輪番射入。閉上雙眼,看到的不是一片黑,而是幾秒間隔黃色路燈在眼瞼前映出的紅色的殘象。催眠之間,不愉快的,屬於記憶炒鍋的鍋粑硬生生的在孤獨的放大鏡下顯象。斷斷續續的,以兩秒左右的間隔討厭一件事、討厭一個人、討厭某一天,但都不礙事,不會像吃到不新鮮的干貝那樣會噁心一陣子。

路上接到洋蔥的電話,講了很久,他說他就要消失了,而且是真正消失。他想死,在不久的這一陣子完成一些事情後,要與大家隔絕,然後安靜的死去。越洋電話裡,我完全沒辦法幫他找到針對他的痛苦可以解決的說法,什麼話都卡在喉頭裡。我常常想像他的痛苦,他的痛苦是人說不通的那種痛苦,說不通的說了再多也是堵塞,堵塞滿溢就是贅物。

凌晨5點,巴士帶我們到了港邊。我臨時找不到船票,找船票的同時隱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不見了,卻因為趕著將船票找出來的關係暫時不去想。兇梅爾吉勃訓是去帕岸島的,他坐在我右邊1公尺距離的地上,有一對小情侶在他旁邊的空位躺了下來。那個女生昏沈沈地倒地就睡,讓人難免聯想她是那種大麻呼掛的睡法。那個男生在頭頂端綁了個小辮子,蹲著和兇梅爾吉勃遜聊著天。

「10年了,現在的帕岸島不如從前,就像蘇美島一樣令人厭惡。」兇梅爾吉勃遜向我們解釋,「愈來愈多Bungalows,島上的人被觀光客寵壞了,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。沒有辦法,所以十年間我流浪這些地方,來來回回。」

「你出來多久了?」男生問。

「10幾年了,家鄉回不去了呀。事情都會變化的。」

「人回不到過去的。」我喃喃回應,顯然沒什麼必要,趕緊換話題,「你想死過嗎?」

大家轉頭看我。

不去管他屁想什麼死
「我喜歡死,而且認為無論如何一定要死在年輕的時候。可是自從我離開家鄉以後,不知道為什麼,我很久沒去想這件事了,直到你現在提到這東西,我才發現我已經遺忘很久了。」兇梅爾吉勃遜說。

「我才不要死,在路上隨便被槍殺都有可能啊,我根本不去想這件事,」男生扶著睡著睡著就要滾到階梯下但還在睡的女朋友,說,「有時候買賣都會有生命危險呀,你知道,嗑藥到一種程度也會死啊!生命太脆弱了,我還有好多東西不知道,根本不要去管他屁想什麼死這種事情。我是活在死亡邊緣的人!哈哈,死亡對我來說不需要我勞神。」

接著,他們又聊起毒品。日出的陽光從海面上散射而出,慢慢地,在港邊棚內等候的旅人身上暈染開來。

「你沒用過?」

「沒有沒有,快告訴我那是怎樣?」

「那個會讓你很有精神,活力充沛,你整個人會像溺水者突然被電擊醒過來,你知道....」兇梅爾吉勃遜先生在向男生上一堂化學反應課。

「多久上來?」

「多久?幾分鐘啊。」

「會怎樣,會怎樣?說詳細一點,我想知道。」

「你可以幾天不睡,認為你對什麼事情都很了,你可以拼命一直工作一直工作,隨便做什麼事情都好,你會做得很起勁而且做得很有希望;有時候你會感到有點焦慮,感官敏感度也會提高,但是之後很不幸的,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你的腎會壞掉,還有你會全身酸痛狂睡好幾天不醒。」

在微弱交談聲裡睡著
「你說什麼?幾天?」

「是啊,幾天。」

「不不不,你剛剛是說幾天不睡?day"s"?」

「沒錯。你沒聽過嗎?大概你太年輕了。」

「我沒有,真的沒有,我要是知道有的話,我會狠狠的用!」

「不不不,你看我,我年輕的時候還是個壯的,有肌肉,用了那玩意後瘦得很虛弱,你不會想試的,而且現在也比較少聽到...」

他們對話愈來愈小聲,我在微弱的交談聲音裡睡著,但沒有睡沈。沒休息多久,載我往蘇美島的船就來了。

0 Comments:

Post a Comment

<< Home